“焦虑”的美国，政治极化下“史无前例”的大选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胡杰 校对 杨利
如果唐纳德·特朗普在11月的总统选举中获胜，他将罕见地时隔四年后再次入主白宫；如果卡玛拉·哈里斯获胜，她将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女性总统——结果如何，一周后即将见分晓。
当地时间11月5日，美国上亿选民将走进投票站，选举产生新一届美国总统。这是美国历史上第60届总统选举，也是选情最为胶着的选举之一。距离大选日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特朗普和哈里斯的全国民调依旧不相上下，两人在关键摇摆州也各有优劣，谁将最终当选仍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
与此同时，本届美国总统选举也出现了诸多史无前例的意外——不管是民主党在大选前几个月更换候选人，还是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遇刺受伤，抑或是主要候选人遭遇刑事定罪，跌宕起伏的剧情无不彰显着美国政治的极化趋势。越来越多人担忧，大选后美国或将再次出现暴力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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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竞选“史无前例”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选。”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学教授罗杰斯·史密斯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如此评价：“一名被刑事定罪的罪犯正在竞选总统，并且有很大的获胜机会；一位现任总统在赢得所有初选后退出了竞选；一位非裔、南亚裔美国女性成为主要政党候选人……所有这些都是美国历史上所不曾见过的。”
一直到今年7月，外界长期认为美国今年的总统竞选将是一场2020年大选的复刻：81岁的现总统乔·拜登将再次对阵78岁的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然而，今年6月底，拜登在和特朗普的首场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中遭遇惨败——僵硬的神情、卡顿的发言、不断的口误，这场辩论让拜登的年龄劣势暴露无遗，也让许多民主党人开始公开呼吁拜登“退位让贤”。
在坚持了近一个月后，7月21日，拜登迫于压力无奈宣布退出竞选连任，并第一时间表态支持自己的副手哈里斯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而在党内众多高层的支持下，哈里斯迅速获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资格，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主要政党的女性、少数族裔总统候选人。由此，美国2024年总统选举格局由此前的拜登、特朗普“二老相争”转变为当前的特朗普、哈里斯“男女对战”。
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刘卫东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指出，美国今年两党总统候选人都出现了一些前所未见的情况。民主党内，作为少数族裔女性的哈里斯临阵接棒被迫退选的拜登，可以说创造了历史。而在共和党内，特朗普不仅被刑事定罪，还背负着多起待审判的刑事案件，这也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从2022年11月宣布参与角逐以来，特朗普在党内几无对手，一直被视为共和党内的假定候选人，他也一路顺利赢得了共和党内绝大部分初选。
但围绕特朗普的争议也非常突出，尤其是他身负多起刑事案件。今年5月30日，美国纽约市曼哈顿一家法院裁定，特朗普在“封口费”一案中被控的34项罪名全部成立，他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在刑事案件中被裁定有罪的前总统。在“封口费”案中，特朗普被控在2016年总统选举期间向一名被指和他有染的艳星支付了13万美元封口费，随后通过伪造商业记录的方式试图掩盖此事。
除此之外，特朗普还面临着多项刑事指控，包括试图推翻佐治亚州2020年总统选举结果、试图推翻2020年联邦总统选举结果以及不当处理机密文件等。
刘卫东认为，围绕特朗普刑事案件的起起伏伏，也彰显了今年美国大选的又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司法正在越来越积极地介入美国政治的运作之中。“以往美国司法部门会尽可能地避免介入到总统选举过程中，除非是处理大选后的相关诉讼。然而如今，美国司法部门在大选前就开始积极介入。”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7月1日裁定，特朗普在涉嫌“干预2020年选举”的联邦案件中享有一定程度的刑事起诉豁免权，这被认为是特朗普的一大胜利。据多家美媒报道，除“封口费案”即将走向量刑审判外，不当处理机密文件案或将被驳回，另外两起案件则仍在法律程序中。这也意味着，在11月5日的总统选举前，特朗普不太可能再接受审判。
美国2024年总统选举的另一个特点是，围绕总统候选人的政治暴力正在加剧。今年7月13日，特朗普在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市的一场竞选活动中遭遇刺杀，他的右耳受伤，另有一名观众中枪身亡。9月15日下午，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西棕榈滩的高尔夫俱乐部打球时再次遭遇未遂刺杀。两起刺杀案引发了外界对于美国政治暴力加剧的担忧。
在跌宕起伏的变化中，哈里斯对阵特朗普的格局最终确定：特朗普于7月15日宣布，择定俄亥俄州联邦参议员万斯为自己的副总统竞选搭档；哈里斯则于8月6日宣布选择明尼苏达州州长蒂姆·沃尔兹为自己的竞选伙伴。四个人的名字将共同出现在11月5日的选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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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调数据“你追我赶”
距离大选日还有一周，哈里斯和特朗普都在进行最后的竞选冲刺，两人也不约而同将竞选重心放在了关键摇摆州上。据美联社报道，10月27日，哈里斯来到密歇根州，试图进一步争取年轻选民的支持。同一天，特朗普前往佐治亚州开展竞选活动。
在美国大选中，传统的红蓝州（注：红州代表支持共和党的州，蓝州代表支持民主党的州）已经不太受关注，近些年来，总统候选人基本都将竞选重点放在摇摆州上，这些州的选举结果对于最终结果常常具有决定性影响。
美国集合民调机构FiveThirtyEight（也称“538”）最新民调数据显示，哈里斯的全国平均民调略微领先特朗普，她的支持率为48.1%，特朗普为46.7%。而在七个关键摇摆州中，特朗普要领先于哈里斯。两人在威斯康辛州、内华达州、宾夕法尼亚州民调持平，在密歇根州哈里斯略微领先，而在北卡罗来纳州、佐治亚州、亚利桑那州都是特朗普领先。而在FiveThirtyEight的模拟总统选举结果中，特朗普获胜的概率为54/100，哈里斯为46/100，选举人团未能成功选出一名胜者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
事实上，过去几个月来，哈里斯和特朗普的民调你追我赶，很长时间内都不相上下。相比于2022年11月就开始竞选的特朗普，今年7月底才真正入局的哈里斯竞选时间要少很多。但此前几个月，哈里斯经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民调“蜜月期”。
史密斯表示，作为年轻的“新面孔”，哈里斯极大地刺激了民主党选情，很多民主党人将她视为打败特朗普的希望。除此之外，哈里斯给美国选民提供了一个新选择——一个不是特朗普也不是拜登的新选择，由此民主党的选情出现反转。
一些人将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变更视为美国2024年总统选举的一个转折点。在哈里斯“接棒”拜登参与竞选前，拜登的民调长期落后于特朗普。当时，许多大选观察人士都认为，若是特朗普在11月的大选日上对上拜登，他重返白宫的几率要大得多。而在哈里斯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后，民主党选情出现了明显的上涨。
根据FiveThirtyEight的民调数据，哈里斯对特朗普长期保持着领先优势，尤其是从7月底至8月底的一个月内，她对特朗普的优势稳步扩大，全国民调一度比特朗普高出3.7个百分点。从8月底至9月底，哈里斯的领先优势也维持在大约3个百分点。
然而，从9月底开始，局势出现变化，哈里斯对特朗普的领先优势逐步缩小。到10月28日，哈里斯对特朗普的领先优势缩小至1.4个百分点。在一些单独的民调中，特朗普的支持率甚至出现了反超。
10月下旬，《华尔街日报》的一项民调显示，特朗普的支持率高于哈里斯2个百分点——而在8月，哈里斯领先特朗普2个百分点。《纽约时报》的一项民调则显示，哈里斯和特朗普打成平手，两人支持率都为48%。但对于哈里斯来说，这显然不是好消息——此前，哈里斯要领先特朗普2个百分点。
美国知名民意测验专家弗兰克·伦茨（Frank Luntz）近日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访时表示，当哈里斯聚焦于她为何应该被选举为总统之时，她的民意支持率出现了上升，而当她将焦点转为反对特朗普之时，一切都“凝固了”。“她（哈里斯）有着现代历史上总统候选人所享有的最好的60天……而在她转向反特朗普，强调‘不是投票给我，而是投票反对他’之时，那是一切凝固的时刻。”伦茨说。
加入竞选之初，哈里斯积极参加竞选集会，输出自己的观点和主张。然而到了后期，她在竞选中多次攻击特朗普，将自己塑造为“反特朗普”的候选人。她的竞选团队将特朗普称为“法西斯分子”，强调投票给特朗普后美国民主将遭到破坏。一些人认为，这实际上让哈里斯无法专注于她应该专注的议题，包括对民主党更有利的堕胎权等。
刘卫东也指出，在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后，哈里斯的民调一度以较大优势领先特朗普，然而如今，两人差距逐渐缩小，哈里斯甚至开始被反超，其主要原因是哈里斯的弱点不断被暴露出来。
“哈里斯刚参与竞选之时，她的光环很突出，而随着竞选持续，她的弱点不断被暴露出来，而她也没有很好的办法来弥补这些弱点。”刘卫东认为，哈里斯最大的问题在于，她很少主动谈及自己的执政纲领，在一些敏感议题上总是含糊其辞、不敢直接表态，而这无疑会给选民不好的观感，也无法赢得选民的信任。
“当特朗普对上哈里斯，他的优势很明显，他的个人特色鲜明、共和党基础盘始终牢固。而对于哈里斯而言，她的个性不突出，缺少个人魅力，同时也没能将在任优势转化为选票，导致原本的民调优势被反超。”刘卫东解释道。
外界关注到，哈里斯自成为总统候选人以来一直避免接受媒体采访，遭到许多共和党人士的抨击。一直到十月份，她才陆续接受了一些媒体的访问。但她在采访中的表现并不突出，许多人认为她回答问题不够充分，总是弯弯绕绕。她本人也曾主动承认，自己的弱点是很难快速回答问题，称在被问及具体政策问题时她总是想仔细研究后再回答。
伦茨表示，美国选民实际上想要看到哈里斯的更多细节。“事实就是，唐纳德·特朗普是明确的。他没有新增什么，但也没有失去什么。他还是他，他的选票也还在那里……她（哈里斯）则没有那么明确，且如果她继续将这场竞争定义为‘反特朗普之战’，她很可能就止步于此，最终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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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民忧虑暴力事件
当地时间10月28日，美国总统拜登在家乡特拉华州进行提前投票，他把票投给了自己的接棒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哈里斯。据央视新闻报道，根据美国佛罗里达大学选举实验室的数据，截至当地时间10月27日下午，全美已有超过4100万选民进行了提前投票。
但外界普遍认为，今年的大选结果存在很大不确定性。在接受美媒采访时，伦茨拒绝对大选结果进行预测。他表示，“不表态”选民（uncommitted voters）可能会是决定胜者的一群人。“在目前这个阶段，从承诺候选人来看，特朗普有优势。而从潜在选票天花板来说，哈里斯有优势，这也是我不作出预测的原因。我不知道。”
今年年初，民主党选民中兴起了“不表态”运动，即不对是否投票给民主党作出表态。“不表态”的主要是年轻选民，尤其是大学生选民。分析认为，这彰显了年轻选民对拜登政府的不满，尤其是对其在巴以冲突中一味支持以色列的不满。在哈里斯接替拜登竞选后，这项运动也没有停止。
不仅如此，外界认为今年的大选结果预计不会很快出炉。在过往的大选中，初步结果一般会在大选日当天确认，各大主流美媒会根据自己的测算宣布胜者。然而，由于摇摆州的角逐异常激烈，外界预测今年的大选可能会像2020年一样，短时间内难以确定结果。
在2020年总统选举中，大选日为11月3日，但直到11月7日，CNN等美国主流媒体才宣布拜登赢得当选所需的270张选举人票，赢得当年的大选。而最终敲定大选结果的，正是关键摇摆州宾夕法尼亚州的选举结果。
对于今年的大选结果，史密斯认为存在多种可能性，但特朗普赢得选举的可能性略大一些。他表示，一种可能是，哈里斯赢得普选——也即获得更多选民支持，但在选举人团投票中落败；另一种可能是，出现选举人票平局，由此选举结果将交由国会众议院表决，而这也有利于特朗普。
美国选举人团共538票，各州大体按照人口比例分配选举人。在选举人投票中获得270票以上票数的候选人成功当选美国总统。然而，若是没有候选人获得超过270票，大选结果将由众议院决定，届时每个州代表团都有一票，获得多数州（26个以上）的候选人获胜。副总统则由参议院选举，每个参议员有一票，获得多数参议员（51个）支持的候选人获胜。
本届大选最终结果如何，仍需等待11月5日的大选日投票。刘卫东表示，这场大选有其特殊性，但也有其共性，美国选民所关注的议题实际上还是经贸问题、通货膨胀问题、南部边境非法移民问题等。在外交层面，巴以冲突、中东局势也会影响一部分人的选票。“十月即将结束，基本不会有所谓的‘十月惊奇’，如今大家都在等着这场选举走向结束。”刘卫东说。
不过，随着大选日临近，许多人开始担忧另一个问题：大选后的暴力。2020年总统选举结束后，美国爆发了国会山骚乱，2021年1月6日，一群特朗普支持者冲击国会，试图阻止美国国会认证拜登胜选的大选结果。此事件导致6人死亡，上千人被捕。特朗普目前面临的两起刑事指控，也和1月6日的骚乱有关。
如今，特朗普再次出现在选票上，引发了外界对于美国大选后政治暴力涌现的担忧。美联社- NORC公共事务研究中心近日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大约40%的选民“极度”或“非常”担心11月大选后会出现一些试图推翻选举结果的暴力事件。大约三分之一的选民“极度”或“非常”担心地方或州选举官员会试图阻止公布选举结果。
美国选民的担忧主要集中在特朗普身上。许多选民认为，如果他输了，他很可能不会承认败选。CNN日前发布的一项民调也显示，69%的受访选民称，他们认为特朗普不会接受败选的结果。特朗普本人迄今为止也并未明确作出承诺，会接受败选结果。
刘卫东表示，若是特朗普在11月的选举中落败，那么暴力骚乱必然会出现。“特朗普一直在制造舆论，称只要他没有赢，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民主党作弊了。这其实意味着，他只能接受胜选一种结果。”刘卫东说，也由此，若是他败选，他的支持者一定会采取一些行动。
这也是史密斯最担忧的一点。在他看来，如果此次大选特朗普输了，即使他没有鼓动支持者进行暴力抵抗，一些右翼民兵组织也可能会采取暴力行动。若是特朗普赢了，并如他承诺的大规模驱逐非法移民，很多人也会发起暴力抵抗。他表示，“美国正处在一个极其紧张和焦虑的时期，暴力事件激增不可避免。”
事实上，对于特朗普而言，大选结束后的日子也并不会轻松。据美媒报道，当地时间11月26日，美国纽约法院将就特朗普“封口费案”进行量刑审判。有法律专家指出，特朗普被判罚款的可能性较大。但即使特朗普被判刑，考虑到各种上诉程序，他真正入狱服刑的可能性也较小。而特朗普身上的其他刑事案件会如何推进，某种程度上也和大选结果息息相关。
大选结果究竟如何，悬念将保留至最后一刻。11月5日，美国各地将迎来大选投票日。2025年1月6日，美国国会将举行联席会议，正式认证2024年总统选举结果。1月20日，新一届美国总统将正式宣誓就职。
责任编辑：张玉
